2008年10月16日 星期四

【2009第三屆喜菡小說投稿】慈祥的月光




掛在牆上的時鐘,一秒一秒地滴答響著。


坐在重考班裡的學生們,有的咬著筆桿唉聲嘆氣,有的盯著手錶發呆。

 


「你們,還有五分鐘!還沒寫完的同學請把握時間!還有,從前面第三排右邊數來的第五位同學,請你不要睡覺!」

一名帶著眼鏡,神情嚴峻的中年女性,站在教室的最末端大聲發號施令。



睡覺的學生被鄰座的同學搖醒,還處於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。

突然,一個巴掌襲上後腦勺!

被打的學生全身震了一下,不小心把桌面上的鉛筆給撞到了地下。

全班本來已經沉悶的氣氛,此刻變得更加低迷。



被打的學生摸摸頭,嘴角咧開一絲笑容,就彷彿被打是再平常不過的事。

他默默地收拾書包,起身把考卷交到前面的講桌上。



一個力道更猛烈的拳頭,此刻仿如一記悶鐘般重擊他的背部。

他依舊不出聲,臉上的表情也保持一如往常。



中年女性,這位重考班的班導師忍不住大喝:
「柯育銘!你夠了沒?不想考上好學校就不要來補習班!不要來了以後又整天趴在那裡睡覺!你這樣做是要影響其他同學的士氣嗎?」

柯育銘轉過身,用冷漠的眼神與班導師四目相對,把肩上的書包帶拉起,推開教室的大門走了出去。教室的氣氛,依舊冷的刺骨。

這時,時針指向了十一的方向。 

熟悉的放學鐘聲響起,但蹲在教室裡的學生們臉上卻無一絲歡喜,只是制式化的起身交卷。只因為他們知道,明天、後天、大後天,一直到聯考的當天,他們都得日復一日地過著這樣的生活。每天面對的是一樣的同學,一樣的教室,還有一樣冷漠的氣氛。 







貼在教室後面公佈欄上的榜單,此刻被換上了一張新的紀錄。

 


江幸娟推了推臉上的眼鏡,擠出一絲微笑站上講台:「各位同學,很高興大家來參加我們的重考班。相信此刻坐在這裡的人,都是對自己的未來有想法的好學生。你們將來想要考上國立大學,畢業後想要拿到一份好的薪水,這些我都明白。身為你們的班導師,我有責任跟義務監督你們,因此如果之後有碰到行為不檢點、擾亂讀書氣氛的份子,老師也會盡好本分把他們從本班剔除。」 

 


江幸娟此時伸出右手往榜單處指了一指:「現在貼在教室最後面的,是你們上一屆學長姊的亮麗成績。今天的努力,將會化為明天的歷史。明年你們能不能榜上有名,是不是能夠光宗耀祖,就要看你們現在的用功程度了。記住,沒有笨的人,只有懶惰的人!願各位明年都能金榜題名!」

 


班裡的其他工作人員,此刻在教室後面齊聲喝采,賣力的鼓掌著。  


而台下的學生座位上,卻只響起了零星稀落的掌聲。

 


江幸娟苦撐著微笑,站在教室門口向同學們一一道別。儘管今年的重考班才剛開始一個月,但不知為何在她的心底,卻油然而生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怠感。 




收拾好教室後,江幸娟踏出重考班,開始四處張望擺在騎樓下的腳踏車。  


此時,一個頹喪的聲音,冷不防從大門口對面的柱子處冒出。



 


「媽,妳找我?」  


躲在暗處的少年,逕自蹲在角落,雙手抱著放在大腿上的書包,斜眼望向江幸娟。 


江幸娟望著自己的兒子,悠悠地嘆了一口氣。



少年站起身,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說:「媽媽,今天我可以坐妳的車回家嗎?」 

江幸娟點了點頭,帶著少年走向一旁的機車。 



「媽媽,好慈祥的月光喔,妳看妳看!」  


在回家的路上,少年一邊抱著母親的腰部,一邊望著掛在天際上的明月。 


江幸娟不發一語,罔顧坐在後座上雀躍的兒子,只是一股腦兒地使勁催油。彷彿是想逃離重考班,也想逃離她自己對兒子的期待。 




此時機車的速度逐漸放慢,緩緩停在家門口。少年跳下車掏出鑰匙開門,而江幸娟也在停好車後隨即跟著兒子進入。她在脫鞋時無意間瞥見兒子那把被丟在陽台角落的吉他,想起今天在重考班發生的事,不禁在心中燃起一把怒火。


只見少年的父親坐在電視機的前面,望著母子二人打了一個大呵欠說:「今天回來的比較晚啊?是班裡開始有小考了嗎?」 



江幸娟無奈地把機車鑰匙丟在飯桌上,脫下外套說:「不是小考,是小柯他們班上一個月一次的段考。」 

 


柯父:「這麼快就要考試了啊?那你今天寫得順不順手,兒子?」  


少年此時不發一語,默默把書包肩帶從身上取下。

 


江幸娟望著兒子滿不在乎的神情,心中隱忍的情緒瞬間無法再壓抑,頓時傾瀉而出。

她忍不住對少年怒吼道:「柯育銘!你夠了沒有?叫你重考是要了你的命嗎?你在那邊給我擺什麼臉色?」

 


柯父把電視的電源按小,從沙發上起身道:「今天發生什麼事了?為什麼突然這麼氣?」 


江幸娟大喝道:「你自己去問你兒子!」  


隨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廚房,還順帶補了一句:「你問問他今天幹了甚麼好事?」

 


柯父把眼神瞥向兒子,用著比較嚴肅的表情說:「喂,你今天給媽媽惹了什麼麻煩嗎?」少年搖搖頭。  


父子之間,此刻只剩下靜默,還有客廳時鐘的滴答聲。

 


柯父嘆了一口氣說:「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叫你重考是一件讓你很為難的事?」  


少年先是搖搖頭,到後來感受到父親拍在肩上的手掌溫度後,又緩緩地點了一下。

 


此時江幸娟從廚房走出,手上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麻醬麵放在客廳的桌上。 


「反正,他就是只想要彈吉他啦!書也不想唸了,大學也不想考了!」

 


少年難為情地朝麻醬麵的方向瞥了一眼,小聲地說:「爸,我可以先吃麵嗎?肚子好餓……

柯父揮揮手,示意兒子去客廳坐下,自己則拉著太太到樓上的主臥房去。沒多久,樓上的房裡就傳出了激烈的爭吵聲。 

 


少年捧起母親親手為他煮的麻醬麵,望著從碗中冒出的蒸氣。  


眼眶不禁開始泛紅起來。

 


「當初叫你把他送到國外去唸書你不要!現在可好了,他在國內就還是會想要做他的樂團白日夢!整天不想唸書也不想準備考試。」

 


「話不是這樣講的啊!他年紀還這麼小,你叫他一個人獨自去異鄉生活,身邊還沒有一個認識的親友,他怎麼能適應?」



 「他都十八歲了,這樣還叫年紀小?我告訴你,以前我在他這個年紀時早就出外賺錢拿回家貼補家用了!哪像他還像個廢人一樣,整天窩在家畏畏縮縮要死不活的過日子?」 

 



少年左手捧著碗,右手發抖地夾起碗中的麵條。 


他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,刺耳的話也同時一句一句地猛捶他的心。  


電視上的歡樂畫面,此刻已與他無關。  


他就像是被關在一個監牢的囚犯一般,裡面只有令人窒息的壓力。

 


「你看曉婷,她多麼爭氣!不僅考上了台大不說,年底還即將跟學校申請到英國去當交換學生,哪像家裡這個廢物這麼沒用?」

 


少年的喉頭嗆了一下。  


一口麵哽在喉頭,眼淚不自覺地滴進碗裡。  


從碗中散發的,熱騰騰的蒸氣,  


此刻依舊包覆著他的雙眼,讓他的眼眶也越來越熱。

 


「你講話客氣一點!什麼廢物?他是妳兒子耶!你說他是廢物。連妳這個當媽的都不愛他了,妳是不是想乾脆把他趕到街上去當乞丐,自生自滅算了?」 

 


少年夾起碗裡的最後一根麵條,緩緩地放進嘴裡。  


喝著碗裡的清湯,伴著委屈的眼淚一起吞下肚。 


一個用力的摔門聲,此刻從樓上傳來。  




柯父從樓上跑下來,少年正要起身把碗拿去廚房洗。
 


他望著兒子,喉嚨吞了一口口水說:「小乖,你不要管你媽媽說的話,她只是對你的期望很高,希望你將來出社會能夠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而已。剛剛她說的大部分都是氣話,你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嗎?」

 


少年點點頭,默默地把碗拿去碗槽清洗。  


他明白母親對他的期望,也知道她說的也都是事實。但是,他就是沒辦法放下對吉他的熱愛,對樂團的理想。 


柯父把客廳的燈關了,對著廚房說:「小乖,等等你洗完澡就早點睡吧,明天一大早還要去上課呢!」

 


柯育銘回聲:「好,爸晚安。」  


之後,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間梳洗準備就寢。

 


躺在床上,望著天花板,少年的眼皮不自覺地越變越重。 


在夢中,他彷彿見到了自己抱著母親,兩人一邊看著天上的月亮一邊騎機車談笑的畫面;

也同時見到了父母親與姊姊攜手來看自己樂團的發表會。
 


在那一瞬間,他彷彿聽見了父親與姊姊熱情的鼓勵聲,  


以及望見母親從來不曾給過的,為他感到驕傲的欣慰眼神。

 


在台上,他熱情地刷著吉他,而家人們也都在台下齊聲為他喝采。 


一切都是那麼美好,而這些欣喜也都化成眼淚自少年的眼眶旁潸然滑下。





 



「媽媽,妳可以為我加油嗎?」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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